前不久，奉贤区第四届宠物节上出现了一群特殊的“志愿者”，他们身穿蓝色马甲，胸前别着身份证，静静地坐在地上等待市民和游客的触摸、互动和指导。

这是一群治疗犬，不同于工作犬或警犬等服务犬，它们大多来自普通养宠家庭，经过“持证上岗”后，每当有使命召唤时，它们就会出现在活动现场，为人们提供身体、心理和情感上的支持。

它们多见于特殊儿童教育机构、失智老人照护中心、医院肿瘤病房、临终关怀中心或疗养院等，帮助人们进行康复训练或缓解精神压力。

治疗犬进入特殊教育学校与自闭症儿童互动

在欧美，“动物辅助治疗”等非药物疗法已有百余年历史，但在中国，这仍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小众赛道。

近年来，人们饲养宠物的热情日益高涨，由于狗的工具属性随着狩猎、看家等原始需求的衰落而弱化，狗在宠物之外的地位及其在人类社会中的处境在人宠冲突中不时成为舆论焦点，以至于人们经常讨论一只家养宠物狗能产生多大的社会价值。

2012年，宠物行为专家吴奇带领团队创办了中国首个PFH治疗犬公益项目，并联合国内外自闭症康复、养老院、特殊教育专家，开发中国治疗犬培训、认证、辅助治疗应用课程。2021年，中国PFH治疗犬公益项目（简称PFH）成立，总部位于上海市奉贤区奉浦街道。

这些毛茸茸的“志愿者”走进街头社区的每一个角落，成为特殊教育学校自闭症儿童的玩伴，帮助失智症中心的老人恢复脑海深处的温柔记忆，为绝症患者的生命最后旅程带来一丝光明。

一只狗所能带来的价值或许远远超出大多数人的想象。

特别援助

从2022年开始，奉贤区惠民学校的部分自闭症儿童在每学期开学时都会有一个特殊班级，班里孩子们会有自己的治疗犬伙伴，在吴奇和志愿者的指导下玩小游戏，并配合老师完成一定的功能改善训练。

比如，孩子要学会向狗狗介绍自己，进而把狗狗介绍给其他朋友，从而提高语言沟通能力，逐渐融入群体；或者可以和狗狗玩接球游戏、配合平衡瑜伽球、喂狗等，可以锻炼感觉统合能力，提高注意力，学会执行命令；对于自闭症相对较重的孩子，抚摸狗狗也能帮助他们平静心情。

“治疗犬在课堂上的介入，对一些孩子情绪的改善有更直接的作用。”惠民学校的吴慧哲老师参加过很多次治疗犬课。她告诉记者，她班上有一个自闭症孩子，情绪障碍比较明显，情绪难以平静，经常上课中途跑出教室，人际交流也很封闭。“但上了四节治疗犬课后，她基本能保证坐在教室里安静听讲35分钟，还能和同学就小动物的话题进行简单的交流。”

利用狗狗来辅助自闭症等特殊儿童进行干预训练，是吾奇推出治疗犬项目的初衷。

2012年，吴奇还是一名程序员，训狗技术比较出众。一天，他把自己和狗狗配合默契的视频发到了网上。一位家长留言说，孩子很喜欢这个视频，希望吴奇能带着狗狗来线下互动。

“一开始家长并没有说孩子有自闭症，孩子看上去很正常，但注意力不集中，对外界交流没有反应。”吴奇回忆说，当天他尝试了很多方法与孩子互动，但都不起作用。后来，当他小心翼翼地把狗狗牵到孩子身边时，孩子终于仿佛从自己的世界被拉回到了现实世界。“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看狗狗时的眼神和反应速度不一样。”在狗狗的帮助下，孩子相对集中的注意力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效果甚至比一些专业的干预治疗还要好，这让她妈妈很惊讶。

“我没有想到，狗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也是从那天起，吴奇开始研究特殊儿童的动物辅助治疗，同时整理国外治疗犬的认证标准，尝试将其引入国内。他辞去工作，带领团队成立国内首家专注于动物辅助治疗的宠物培训认证机构PFH。初衷是让治疗犬成为社会福利服务的一部分，通过激发家养宠物的社会价值，将原有的社会矛盾转化为社会支持。

严格的标准

最初几年，这条路走得并不好走。吴奇坦言，过去，让宠物进入特殊教育学校或医疗机构做公益的先例在国内非常少见。国内养宠物比例较低，再加上过去出现过宠物袭击人的负面新闻，社会上相当一部分公民对狗有抵触情绪，这也增加了项目推进的难度。“我们合作的第一家自闭症康复机构在南京，虽然负责人愿意尝试，但其实他很怕狗。第一次活动，到场的家庭还不到5个，很多家长只让孩子坐在一边很远的地方，不太愿意和狗互动。”

吴奇意识到，要让一条“宠物狗”变成一条“治疗犬”，就必须对狗制定更严格的专业标准，并给予它们更严格的训练。

治疗犬训练

根据PFH公布的治疗犬申请条件和考核项目，治疗犬在考试中必须完成服从性、压力测试、社会化测试、抗干扰测试、犬主综合能力测试等五项考核。去年8月，这套标准通过亚洲宠物展正式向业界发布，在一些考核标准上，甚至远高于欧美国家。

此外，PFH还为志愿者和狗狗提供了相应的培训课程，包括宠物行为知识、动物辅助治疗原理、治疗犬活动实践等，这些都是欧美国家所不具备的。而且只有经过认证的狗狗才有资格参与社会福利活动。

治疗犬考试现场

在不少有意将狗狗训练成治疗犬的志愿者眼中，这项考核的难度堪称宠物界的“高考”。今年4月，志愿者安然的宠物狗皮皮通过考核，成为“实习治疗犬”。据她回忆，经过两个小时的考核，通过初筛的20多只狗狗中，最终通过认证的不到5只。成为“实习治疗犬”后，还需要参加5项公益服务，才能达到“转正”的标准。

吴奇介绍，每次活动前，服务犬都要提前48小时带上犬证、洗澡、剪指甲、驱虫，还有专人看管，检查犬只状态、行为模式，确保服务对象安全。“在这样的流程管控下，PFH的治疗犬在活动中从未发生过任何意外。”

治疗犬走进学校缓解学生考试压力

柔软 中等

在凤浦街道失智老人日间照料中心，65岁的徐阿姨心里一直惦记着一只“雪白、胖乎乎”的小狗。

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多年来，徐阿姨因痴呆症忘记了很多事情，因此变得沉默寡言。但在吴奇团队第一次带着治疗犬来中心做公益活动的那天，徐阿姨突然指着白色的治疗犬尤达哭着说：“啊，我以前也有一只这样的狗，好怀念啊。”

此后一群志愿者将心爱的宠物狗训练成“治疗犬”，每当乌奇队来的时候，徐阿姨都会摸摸尤达的头，跟志愿者们讲起她家狗狗的过往。“其实她一直讲的都是同样的事情，但她忘了我们，忘了她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但她还记得自己养过的那只狗，还有尤达。”

坦白说，相较于药物治疗，治疗犬对于自闭症、失智症患者的记忆力、语言功能、精神状态等能起到的作用很难量化。在吴奇看来，治疗犬其实更像是温柔的媒介，让老师、医护人员的专业治疗、志愿者的善心更好地触达需要的群体。

吴奇告诉记者，失智老人的改善目标多为情绪恢复和肢体康复，如摆臂、散步等。从经验看，相比谈论家人、孩子，以狗狗这种轻松话题开头，老人会更愿意表达。国外也有研究显示，有了狗狗的陪伴，老人平均步数可增加一倍。“狗狗不会说话，但能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帮助达到改善的目标。”

吴慧哲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上课时，一个自闭症孩子突然情绪失控，对治疗犬踢打了好几拳。就在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同班的一个自闭症孩子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大喊：“你不能踢狗。”

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对特殊儿童来说却是一个奇迹般的进步。“对于自闭症儿童来说，很多事情无法仅用理性来解释。但通过治疗犬这个载体，孩子们能够真切感受到同理心，学会反对暴力、尊重生命，这是非常珍贵的。”吴慧哲说。

社会的微光

“回想起来，我有时也对优优感到愧疚。狗狗的寿命不长，让它们自由自在地生活不是更好吗？”这个问题从优优成为治疗犬那天起，就一直萦绕在主人陈英的脑海中。随着优优长大，参与的社会福利活动越来越多，陈英或许找到了答案。

陈颖坦言一群志愿者将心爱的宠物狗训练成“治疗犬”，悠悠晕车很严重，凡是需要开车送她去的活动，当天早上她都必须禁食。在车上，悠悠仍会出现干呕、口水控制不住等症状。但即便如此，在每一次慈善活动中，悠悠还是尽量配合，热情响应每一条指令。

陈英带优优参加慈善活动

陈英心里当然难受，但每当有志愿项目的号召时，57岁的他还是会和优优一起冲在最前面。

陈英一直记得在上海一家肿瘤医院认识的一个女孩，叫小琳。她是一名癌症晚期患者，特别喜欢小狗，身材很瘦。义诊当天，小琳摘下口罩，与每只治疗犬合影。临走前，她加了陈英微信，希望能远程看到优优的照片。但两周后，还没等陈英再次带着治疗犬来到肿瘤医院，小琳就去世了。

小琳妈妈说，活动当天是女儿住院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化疗，小琳变得十分憔悴，也不爱拍照。因为生病，全家人一直笼罩在痛苦的阴影下，无法自拔。优优的到来，就像一缕光，驱散了这一切。“她生病之后，我很少有机会给她拍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灿烂，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就释然了，因为她生命最后的日子，不只有痛苦，也有快乐、有笑。”

这些暖心的回馈让陈英坚信，优优的工作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就能为社会带来很多好事。

发挥家庭宠物的社会价值宠物狗训练，将爱心延续下去宠物狗训练，是很多志愿者把宠物培养成训练犬的初衷。据统计，全国有近300只PFH认证的治疗犬，其中三分之一是领养的流浪狗。

安然的治疗犬皮皮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猎犬，此外她还救助过五只流浪狗。她说，让皮皮成为治疗犬是因为它的性格适合，也希望自己对救助犬的爱能传递给狗狗，“让更多人知道，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有能力去关爱和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共同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

虽然PFH项目在中国已有近12年的历史，在全国积累了近3000名志愿者，但与欧美覆盖各类人群的治疗犬公益网络相比，国内经过认证的治疗犬数量仍然不够。“一方面，家养犬的基础训练被忽视，能通过筛选的数量有限；另一方面，很多主人对此并不知情，普及推广还需要时间”，吴奇补充道：“幸运的是，近年来，社会各界对治疗犬的关注和认可度不断提升，这也给了我们信心。”